《栖梧雪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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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恶魔...那疯女人是恶魔啊...”
身着金纹日轮黑袍的魔宫余孽正踉跄着向山下逃窜,恰被横剑而立的顾见春截住去路。
“什么恶魔?你们把孙家人如何了?”顾见春剑锋微颤,语带寒霜。
那人口齿含混地重复着“恶魔”,褴褛黑袍下赫然可见数道深可见骨的剑伤——他手筋已被挑断,伤口淌血,却覆着诡异霜花。显然施刑者刻意避开要害,要教这恶徒在经脉尽断的剧痛中,眼睁睁看着自己流血,最终化作枯槁人干。
如此阴毒手段,倒是配得上“恶魔”之称。可笑被江湖唾为魔宫之流的他们,竟也会畏惧“魔鬼”么?
顾见春蹙眉后退半步,却见那魔宫余孽话未尽言,身躯一歪,顺着山坡滚落下去,沿途枯枝簌簌作响。
他再顾不得细究,足尖轻点,青衫化作流影,掠向山际。
......
地面铺满枯枝残叶,步履间沙沙作响,湿润的土腥气在夜风中若隐若现。
顾见春指尖刚触到半开的柴扉,腐朽木门便轰然倾塌。记忆中的红墙菜圃已成焦土,方寸院落化作血池骨林,他闭了闭眼,终究来迟一步。
草垛阴影中倒伏着扭曲人影。顾见春飞身近前,明知徒然仍扣住妇人颈侧,却只触到凝霜寒露。
万籁俱寂。
顾见春按住震颤胸腔,举目四望,眉峰忽凛。
少了一人。
——是了,少了一用剑之人。
山风裹着铁锈味扑面而来。顾见春似是想起什么,却再度提气,循着断刃残肢铺就的血路,逐风般掠向山巅。
赭色苔痕爬满山道,细看竟是层层凝血。比方才更为浓重的血腥气,令人恍入无间炼狱。他踏过残肢断刃,每道狰狞的创口都在无声复现那场惨烈厮杀。
尸山血海,无一活口。
“嗒——”
“嗒——”
血滴叩石声忽远忽近。与之相伴的,还有一阵接一阵的,微弱的呼吸声。
顾见春霍然仰首,却见老松虬枝都挂着半截黑袍,随山风轻晃如招魂长幡。
拦腰而斩,一击必杀。
此宫徒早已咽气,那么这微弱的呼吸声却是...
顾见春蓦地踏前一步,但见染血老松之后露出半截赤色剑鞘,浑身覆霜的孙家少年正倚于树畔,寂静无声。
还有...方才那气息的来源——
一个浑身血污的少女。
那少女胸口微微起伏,尚存一息。
“阿柱?阿霜姑娘?!”顾见春当即上前,却见那阿柱早已僵冷如铁。
“男的回天乏术,那女的还有一线生机。”恰在此时,苏决明沙哑的嗓音从背后传来,“让我看看。”
顾见春摇头:“武功没学会,装睡的伎俩倒是长进了。”
“聒噪。”苏决明反手搭脉,忽而指节一僵:“这是......”
“怎样?”
苏决明凝视染血的指尖:“脉象细若游丝,气血两虚,显是重伤后又遭寒毒侵体。更蹊跷的是......”他执帕拭去女子面上血痂,俯身轻嗅:“西州人面蛊。”
见对方目露疑惑,苏决明续道:“此毒需用血肉饲喂蛊虫,以刺青之法嵌入人皮。此蛊为饲蛊者保命之技,因专啃噬面皮而得名。奇怪...本是要蚀骨融肌的剧毒,偏被另一道寒劲逼至双目,反令毒疮溃烂伤了眼脉。”
顾见春一知半解,却问道:“可能医?”
“性命或可保全,至于双目复明......”苏决明捻着银针沉吟,“苏家银针渡穴之术,仅能勉力一试。”
顾见春抚剑而叹:“尽人事以待天时。”今夜所见死者颇多,唯有生者才叫他宽慰一二。
苏决明忽将药囊一搁:“且慢!师父当真要救?”他指向昏迷女子,“你莫不是看不出,阿柱脊背剑痕与这女子佩剑严丝合扣,周身寒毒更似她独门功法所致?我们可莫要做了救蛇农夫!”
顾见春凝目望向女子怀中紧裹之物:“真相未明前,当以仁心相待。待她转醒,自有分晓。”
苏决明灵机一动,俯身欲揭布帛:“此木匣被她护若性命,不如......”话音戛止,顾见春骤然拽他隐入岩隙,反手将女子藏进古藤垂掩的崖壁深处。
夜风卷挟着铁蹄声由远及近,碾碎了遍地的枯枝败叶。苏决明屏息凝望,数丈外跃动的青幽磷火里,数匹覆甲战马踏破月色而来。战马额前萤灯高悬,正是他误认作鬼火的光源——这荒郊野岭...怎会有军马出没?还披着这般古怪甲胄?
——那甲胄表面镌有永昭官署的徽记,但其举止言谈间锋芒毕露,绝非普通官兵所能比拟。
未待顾苏二人细思,马上忽然传来银铃般的轻笑。
“瞧瞧,说什么来着?贪杯误事,终究是来迟了。”那声音酥媚入骨,分明是个美艳妇人。
“有人先我们一步,将魔宫之人解决了。”一阴柔男声响起。
“......”余下一背负巨剑长弓的青年却默然无语。
“搜。”另一人嗓音沙哑如砾,铁甲铿锵间,几人翻身下马,各自在这尸首之间搜寻起来。
......
“阿霜,若你已下定决心,就放手去吧!”
“阿霜,你一定要活下去……无论如何都要找到你娘亲……”
“阿霜!”
微光中,手持青葭的少年向夜来轻轻挥手。
“你已想起从前了,对吗?”
夜来微微颔首。
少年忽而一笑,面容骤然扭曲如恶鬼。
“那你为何不救我们?为何看着我娘惨死?!”
血色弥漫间,梦境崩毁,夜来恰在此时猛然惊醒,她暗自运功查探,体内功力不到一成,显然是毒发所致,双眼已无法视物,正思忖作何打算,忽闻不远处传来女子娇俏话音。
“一群腌臜臭物……死了倒是活该。”那女子嫌恶地踢开脚边尸首。
夜来神思骤凝,疑云暗涌。这声音好生耳熟——竟是宵衣卫的骨瓷娘子?宵衣卫直属帝王,素来只理朝堂重案,怎会在此荒僻之地显踪...
她稍一挣动,方觉此刻正被人挟在臂弯之间。欲挣不得,她反手劈向对方颌骨。那人似有惊诧,却精准截住掌风。
“...阿霜姑娘,情势不明,莫要妄动。”耳畔忽闻男子无奈低语。夜来眉心微蹙,这声线…原是顾姓教书先生。
此刻她灵台渐明,前事如丝线串珠——这顾姓江湖人避祸来此,引得魔宫追兵,却累得无缘村几十户百姓枉送性命。观此人此刻尚无加害之意,藏身此隅,定是要探听那厢密谈。十恶司同宵衣卫素来立场微妙,恰巧她同样怀有探听之心,考虑到身份不宜暴露,她便也不再动作。
“我说白磷啊...”红裙翩跹如蝶,美妇轻嗤着摘下发间骨簪,“姑娘家若是缺了觉,脾气可会变糟哦...”
“姑娘家?”文弱男子扯落戴鹿皮手套,森森冷笑道,“阴九瓷,你怕是没睡醒。哪个正经人家的姑娘会大半夜在这儿验尸?”
夜来再度确信,这女人确是骨瓷娘子无疑。那与她谈话的男子,兴许是她同僚。宵衣卫今夜会探查此地,难道也是为追查这顾姓男子而来?没等她想通其间关窍,却听得那阴九瓷忽似转头冲着远处道:
“唉,一个两个都这般闷葫芦,咱们小楼公子是该无趣得紧...”
那背负巨剑的青年勒紧缰绳,遥遥拱手:“骨瓷娘子说笑,宵衣卫办案,慕某不便叨扰。”
夜来心中一惊,慕小楼?他竟能寻到此处,可见这些时日他始终未曾放弃追踪自己......夜来思绪纷涌,如今她目不能视,气力枯竭,更难与慕小楼抗衡,往后种种,她还须好好筹谋。
“好生俊俏的郎君。”那阴九瓷娇笑一声,“都说小郎君力能扛鼎,不知...”
“阴九瓷——”崔白磷戴上手套起身,“慕公子是来寻人的,莫要唐突。”
“呵,寻人么...你那紫衣佳人还没消息吧?”阴九瓷指尖轻点下巴,“要妾身说啊,说不定人家压根瞧不上你呢?”
“无妨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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