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栖梧雪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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双溪一隅,细雨如丝。
芙蓉纱帐内,佳人慵懒翻身,乌发垂落雪肩,漾起一抹撩人春色。
粗粝手掌骤然擒住凝脂玉肩。刀客半阖眼皮,似醒非醒间,眸底却透着鹰隼般的锐利。
“怎不多睡会儿?”
素手挑起烟罗纱,皓腕推窗时溅起碎雨。
“秋雨侵骨,辗转难眠。”
刀客那指腹摩挲着鸦青发丝:“昨夜搜山未果。再歇个把时辰,破晓便启程。”
阴九瓷嗔道:“这般大海捞针,何时才能逮着苏家那小子...”
刀客嘴角微勾:“此时才见你心急。我倒记得,昨夜有人缠着要拼酒赏月。”
阴九瓷指尖微滞,理着鬓边碎发嗔道:“大人雄风犹在,妾身领教了...”
“领教便好。”刀客慢捻发梢,语带冰棱,"只怕有人心知肚明,偏要飞蛾扑火。”
阴九瓷眼波流转,忽作怨色:“正是呢,偏生愚人这般执拗。头儿,那慕姓小儿仗着荣华宫作威,倒使唤咱们弟兄奔波...”
刀客冷笑:“跳梁小丑罢了。须知九重天上坐着的仍是老龙,赐她滔天荣华,不过为制衡二字,待到秋后算账的时候,谁也跑不脱...”
阴九瓷蹙眉:“话虽...”铁指骤然封住朱唇,“尚有气力饶舌,看来昨夜刀锋未利。”
女子面色煞白:“岂敢...”
刀客指尖掠过她云鬓,忽道:“怪事。这儿原本别着...”
阴九瓷目光一颤,柔荑覆上他手背:“赶路太急,丢了两支骨簪,回头寻些好料子,再雕便是...”
廊檐细雨绵绵,崔白磷猛然顿步于梁柱间,转瞬闪身消失于雨帘。
——他早知那二人关系匪浅,往日皇城之中尚知保持分寸。谁料双溪地界竟教他撞破隐秘,此刻陷入进退维谷的窘境。
桑河畔烟雨朦胧,负巨剑的青年独立石矶。
雨点击碎水面涟漪,岸列宵衣卫尽显疲态。昨夜营中突发急症,待崔白磷察觉异常后欲报首领,竟闻得暖阁内燕语莺声,无奈他只得暂压奏报。
他循蛛丝马迹折返东风客栈,唯余空荡大堂。那风情万种的掌柜娘子,连同杂役庖厨,竟如晨雾般消失无踪。
崔白磷忽想起,昔年阴九瓷亦是出身黛州医家,因遭官吏构陷,举族流徙。恶官垂涎其容色,欲纳作禁脔抵罪。谁料她以试毒银簪贯其喉,当夜更剜取仇人指骨制簪。经年追捕后终落网,方得归顺朝廷。
阴九瓷本该熟悉黛州地形,此刻却对寻人差事敷衍了事。昨夜危急时分,她偏要唤统领饮酒叙谈,此中蹊跷不言自明。
异状常伴祸端。自古红颜尤是灾祸渊薮。
崔白磷指腹摩挲腰间残玉,暗红斑痕在阴雨里愈发刺目,那是雨水洗不去的仇怨——纵是同生共死的宵衣同袍,私心终究难消。他的隐秘执念,又岂容轻忽?
——无论如何,宵衣卫铁律如天,容不得半分亵渎。
“慕兄弟。”崔白磷近前抱拳,“弟兄们彻夜值守却一无所获。按规矩白日由您坐镇,暗卫当暂避天光。”
慕小楼凝视江面,声线似冰凌相击:“新锚入沙,磷粉渗土。你我所寻之人,或已随舟远遁。”
烟雨迷蒙处,孤舟如墨痕轻点,已隔数重青山。崔白磷尚未回神,只见对方玄铁雕弓已满如弦月——崔白磷大惊,那船影远在数里之外,慕小楼竟要挽弓而射?
铁矢破空刹那,崔白磷瞥见那镞尖幽蓝磷火。原是特制引路箭,中物即燃,千里可追。
箭啸穿云裂雨,挟风雷之势贯江而去,所经处雨帘倒卷,竟在雾霭中劈出笔直轨迹。崔白磷暗自惊疑,若叫这一箭射中,莫说追击敌踪,恐怕连船只都要被掀翻沉入水中。
随后,但见慕小楼拉满弓弦,接连射出三支箭矢。
“慕兄弟神技,崔某佩服。”崔白磷暗松筋骨,这荣华宫来的绝非庸才。更奇者,此人追索之心竟比宵衣卫更切。
这是好事。
“说来...慕兄弟何以笃定,你我目标必是同一人?”见箭影消于晨雾,崔白磷忽作礼问。
慕小楼眼睫低垂:“若我为她,必借势而为。恰似此刻你我各取所需,不过以己度人。”
“原来如此。”崔白磷笑意未达眼底,暗忖这荣华宫的鹰犬倒有几分自知之明。
雨丝掠过慕小楼沉吟面容,掩住眸中思量。他彻夜追查那十恶司之刃,却始终未得踪迹,反倒窥见双溪镇藏着第三股暗流——有人正刻意扰乱他的追踪节奏。这般手笔,定与宵衣卫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。
只是既要借守夜人之力,又岂容他们作壁上观?
慕小楼略作沉吟,向南遥指道:“往南不过数里便是黛州城。”他话音未落,已勒紧缰绳,“事不宜迟,某先行一步。”话音尚在风中流转,但见其飞身跃上马背,抱拳一礼,转瞬便化作天际残影。
“——崔兄弟,便于黛州城再会了!”
崔白磷目送烟尘渐散,嘴角勾起讥诮:“既为鹰犬,何来再会之说?”青衫随风鼓荡间,他拂袖转身,率一众宵衣卫径自踏入苍茫雨幕之中。
如今宵衣卫暗涛不断,须得先行料理,再做打算。
......
扁舟悠然荡入孤屿清江,烟波澹荡,雾霭如绡。
一叶扁舟悠然漂入孤岛旁的清江,水面烟波渺渺,晨雾如素纱轻笼。
顾见春手持青葭立于船头,衣袂在风中翻卷。他虽神思渺远,前尘往事仍萦绕心头。
“我娘最喜欢青葭了——”
虚实交织的嗓音在耳畔回响,总教他恍然失神。这女子无论行事作风,亦或待人接物,与当年同门皆无半分相似。何况她既以问剑山庄少主自居,承蒙南宫庄主亲传,断无被送上栖梧山拜师学艺之理。
然则青葭为信,夺剑之技——种种蛛丝马迹,偏教他屡屡忆及师妹旧事。
正自心绪如麻,忽闻苍茫渔歌穿云破水而至——
“寒烟翠,苍茫尽处远峰微。远峰微。孤舟倦客,离愁霏霏。
天若有情天自醉。此情难托鸿雁归。鸿雁归。半江烟縠,又逐潮回......”
原是艄公击楫而吟。
顾见春闻此清音,执盏的手微微一顿,茶汤映着眉间恍然,低语道:
“天若有情天自醉......好个透彻!”
苏决明撩开竹帘笑嚷:“老丈好生风雅!竟藏着这等绝句!”
船翁抚掌而笑:“少年郎谬赞!残年闲唱旧时曲,摆渡半生未渡己,倒让江水笑痴愚。”
“此话怎讲?您这不正载着满船客?”苏决明以指拨水,碎开粼粼波光。
“哈哈!萍踪且作镜中影,何须着相问前尘!”老者长笑震落三篙秋水,玄机隐在欸乃声里。
顾见春神色微动,正襟行礼:“不想竟是方外高人,晚辈唐突。”
“客官折煞老朽!”船翁摇橹溅珠玉,“早抛了菩提镜,如今只照江湖影......”
见老者语带怅然,顾见春不再深究,唯见两岸青峰掠过,城郭已现云端。
夜来静立舟尾,薄纱曳风,皎皎肌肤若隐若现。她宛若冰雕观音像,纷扰喧嚣皆成浮影,独守一方清寂。
安然驶离双溪渡口,她此时心下稍定。半桥驿血雨、无缘山断念、魔宫夜屠、孙氏少年以命相搏、双溪镇斡旋...恍若经年幻梦,今见桑水迢迢,终得暂避风浪。
魔教至宝玉生烟...
夜来素手叩舷。
她势在必得。
思绪流转间,夜来忽觉蓑衣覆肩。
“秋雨沁骨,夜来姑娘需珍重。”顾见春为其系紧蓑衣,指尖分寸未逾。
“承蒙顾少侠挂怀。夜来久居山上,初试舟楫,纵目不能视,偏贪这江风飒沓。”夜来偏首浅笑,“再者而言,身为少庄主,倘若连这点风雨都禁不住,又如何能担当大任。”
“江风虽解意,秋寒总伤身。”顾见春望其明净笑颜,恍惚片刻方道,“在下亦是首渡桑水。闻此江九转连环,相传为桑女拆嫁衣作丝绦,将千年相思织入潮信。待春汛乍起,便托红绳逐浪入海,盼得眷属终成。天帝悯其痴,故赐名桑水。”
夜来轻轻摇头:“若真能情比金坚,又何来别离之苦......”话音未落,眉间又染上几分愁色。
顾见春本欲寻些轶事解忧,未料反惹佳人伤怀,一时语塞。
“姑娘莫要忧心。四海虽广,终有重逢之日。”
“但愿如此...”夜来莞尔,“顾少侠气度不凡,不知师承哪位高人?”
“家师隐居多年,自号山居散人,不足挂齿。”顾见春含笑推辞。
夜来会意,江湖中人隐去师承也是常事。她转而问道:“顾少侠先前所言要寻之人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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